八(1 / 3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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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几天我都不敢去澡堂洗澡,可为了能让笔迹赶紧消失,只能挑很晚的时间,几乎无人的空挡匆忙地换掉衣服,然后关进隔间里用肥皂和搓澡巾把皮肤搓红。生活老师和澡堂师傅显而易见地越来越不待见我,因为我总是在熄灯前十分钟才进浴室,澡堂师傅用带口音的话不耐烦地喊:
“要关门啦,你怎么现在才来洗澡,我们还要收拾东西啊!”
生活老师也总在查寝的时候在走廊上碰到匆匆跑来的我,满脸狐疑地问我:
“这么晚干什么去了?”
那段时间我还中了一次暑,四肢发酸无力,沉沉的脑袋里像被一只手揪着筋,晃一晃刺痛一下,眼球热热的,眼皮发酸,整个人像从现实世界中被往下拽,拽到地心里。然而我依然裹着外套,比起长袖,外套更有安全感。教室里空调呼呼得吹,我趴在桌子上一动也不动,难受得睁不开眼也睡不着觉。光斑在眼皮上移动,还有红的蓝的小点组成一团电子光雾似的东西。
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被人讨厌,不过分关心别人的生活,不爱发表言论观点,不想当出头鸟,没人和我聊天时会很安静,心安理得地待在自己世界里,没有特别想改变的东西,很少流露出某些欲望和不满——那些只会被我关在身体里。
但现在我好像有点明白,有些人即使和你没有任何关系,也会毫无理由地产生讨厌。比如我不参加户外活动,只是穿着外套坐在位置上,我也能觉察到有略带谴责的目光藏在某个角落里。明明这不关他们的事情。比如我因为浑身的咒文,蒙受两个中老年人的白眼,这明明不是我的错。比如,吴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问我的状况,他费了很大的劲让我把外套脱下来,震惊地看到我皮肤上淡去一半的痕迹,我说是我自己画上去的,他脸上充满惊疑和同情,让我服下解暑药,而眼里的我早已是一个怪人。比如,在课堂上我回答不出问题,气氛一片凝固,因为我无法思考,因为我生病了。
我觉得我的确生病了,看不见的细菌悄无声息地在侵蚀着我的灵肉,整个人就是一件破破烂烂的垃圾。维杰就是把我在鞋底下踩扁踢到一脚的始作俑者。我躺在臭气熏天的垃圾箱旁边,嘴里滴着剩下的液体。比起肮脏的照片曝光于众,我更害怕他这个人。我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爱恋他,还是憎恨他,还是更加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复杂感情,精神上的某个部分像藤蔓一样附着在他身上,打从第一天起,我的双眼就无法离开他。
维杰总是来干扰我。虽然我看不见,因为我总是趴在课桌上,头朝向窗户闭眼休息。他在我旁边说话,一群兄弟围在那里,男生的声音很大,我脆弱的耳膜经常听见揉搓塑料袋的声音,头痛欲裂。有男生恶劣地踢我凳子桌子,期待我拍案而起给出恼火的反应,还总拿我开玩笑,说我像个死人,也有甚者故意卖弄地说我是套中人,因为总穿着拉链拉到顶的外套,令我忍不住想嘲笑他,是不是只读了书名。
我感觉到桌面传来压力,有人倚坐在我桌子边。窗户被打开,放进来几声生机勃勃的鸟啼,几缕轻柔的微风和一片暖融融的阳光。维杰的手欺负般的揉着我的脑袋,看上去像在打扰我睡觉,实际上手掌传来的力道不大。有时他会拿有篮球气味的柔软手掌盖住我的眼皮,用恶作剧的口吻问我:
“你是不是醒着啊?”
我的眼球转动了两下,睫毛抖了抖。他特别的笑声就会响起。
可能是药效的原因,我的身体有一点点轻松了起来。
周六晚上,我和家里例行通电话,父母的语气比以往要担忧,他们问我夏令营里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,估计吴老师将我的异常举止都告诉了我的父母。我诚实了一半,坦白了学习的难度,社交的冷遇,中暑的不适,这些对成年人来说无足轻重但对孩子而言巨大的障碍。我手指卷着电话线,想要套进螺线圈的孔里,垂着眼注视着老式电话的方形按键。宿管阿姨在一旁单手举着手机,认真地看网络小说。
“老师说你在身体上画东西?”
不知道吴老师有没有说画了什么东西。
“啊……这个,因为无聊。”我敷衍道,心头一紧。
“真的没什么事吗?”
“嗯……”
我的语气明显底气不足。有一刻我几乎开始动摇,有种把一切都倾倒出来的冲动,但马上被另一种强烈的欲念给压住——我想让维杰成为我的一个秘密,我想拥抱这个秘密更久一点。
应付完家人的通话,后脑勺又袭来针扎般的刺痛,我皱着眉头难忍地揉了揉太阳穴。哥哥说他明天回来看我,让我十点半在校门口等着。
周日是休息天,本地生都直接回家了,银色的自动校门大敞开,解开了校园连通外界的封锁。我破天荒地睡到了九点半,醒来时四肢发酸,口腔内干燥无比,分泌不出口水。我吞了药片,一口气往喉咙里灌了两杯水,镇定了会儿,猛地想吐,胃里的水涌到了喉咙,头又开始疼痛了。
食堂的早餐窗口早早地关闭,我在对面小卖部买了袋蛋糕卷,看了眼手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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