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(3 / 3)
的,当我意识到每次他要求我做什么的时候,我都没有特别强烈的抵触心理,这让我比被霸凌的现状还叫我恐慌。一面对这张特殊的面孔,许多厌烦、懊恼、耻辱,如被一只有魔力的手轻轻抚摸过,奇迹般地淡去。虽然精神无比疲惫,但如果是他,我并不是不那么愿意。我的心里总有双他的黑眼睛悬在高空注视着我。
客观来讲,维杰在夏令营里很受欢迎,脸很帅,身材很高,脑袋聪明,篮球打得好,兄弟很多,打架靠谱,有一种使人又爱又恨的特别魅力。所以每当他看我的时候,就像毒辣的太阳直射在身上,心头会发烫。他的视线有种很有说服力的感觉,好像在私密地对你耳语,你是特别的。现实里,因为他的“特别关照”,我也成了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,人人都知道我在被欺负,但都假装没这回事,私底下或许讨论得很热烈,偶尔会有同情的目光从某一处投向我。被“关照”过的人不止我一个,但现在主要轮到我。他们的欺负手段故意控制在一定的限度内,不会过分到让旁观者看不下去不惜陷入危险向老师打报告,也不会轻到让人觉察不出这是在欺负。
我逃避现实的方法就是抄写小说段落,这就像在抽烟,一口一口烟雾化成黑色横线上的字迹。我要让另一个世界的所发生的感情、思想代替我现实里疲软的精神,短暂地抽离一阵。我写到《情人》里的一段:
他把她的连衫裙扯下来,丢到一边去,他把她白布三角裤拉下,就这样把她赤身抱到床上。然后,他转过身去,退到床的另一头,哭起来了。
我的笔头慢慢离开纸页,如朗诵中间绵延情绪的停顿一样,我眼前浮现出脸盆里沾满洗衣液泡沫的黑色内裤。
仿佛时间静止,我一动不动地发了很久的呆,周围的一切都静了下来。维杰和兄弟打完篮球回来,嘴里叼着冰棍,融化的汁液一路消融冷霜,流到底部。他身上汗湿的短袖,特别显腿长的运动裤,白色袜子,以及,私密的内裤。这些在白天只能远远观看而无法触碰的他身上的一切,到了晚上都会出现在我满是泡沫的手中,任由我反复揉搓。我会观察他内裤的尺码和鼓包,推测他的尺寸,忍不住思绪纷飞,这种念头经常飞入梦中让我羞愧,好像我才是侵害对方的恶人。
他靠近我时身上散发出的味道充满魔力,是我洗衣液的味道,这是我的味道吗?
“写什么呢?”
维杰不知何时抽走了我手底下的笔记本,我一个激灵,下意识去夺回来,什么都没抓住。他看了我的摘抄,逐渐绽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。
“噢哟,你喜欢这个啊。”
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念了出来,一枪一枪地射中我。我满脸通红,隐忍不发。
他的兄弟们发出奇怪的起哄声,充满极大兴趣地争抢看我的笔记本,就像在争夺前所未闻的新世纪小黄书。每当他们用下流的语气念出一句话,我的精神世界就会碎裂出一道缝,簌簌往下掉玻璃渣,直到裂缝最终如同蜘蛛网一样遍布每个角落。他们跳过没意思的片段,粗暴地往前翻,翻到都是没意思的片段时,才把笔记本丢到我课桌上。阳光从窗外照下来,碾碎了一切色彩。
我盯着桌上变成垃圾一样的笔记本,瞪大眼睛,一束光在脑袋里炸开。我推开椅子,突然冲破他们之间跑出教室,一直跑一直跑,脑海里不停地在叫,不停地在叫,直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站在不知道第几层楼的空荡荡的走廊上时,眼泪才像玻璃碎片一样掉到地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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