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隋恕的两位长辈都是用绳子吊死的。

他是第一个目击者,两次都是。

空气一时有些凝滞的沉寂。

隋恕缓缓地将绳子盘起,然后给保卫科打了个电话,让他们去取发圈。

“我不会做傻事的,”简韶望着他,忽而开口说,“我还没有再见到小祈,我不会去死的。”

隋恕静静看着墙上的挂钟,没有去看她。

“你想带走它。”他说。

“是的。”简韶坦诚地承认,她的眼皮微微合了合,唇角边流露出一些克制的痛苦。

“我怀着它,从很小的一个受精卵,变成会动一动、蹭一蹭的小东西。它是我的小孩——隋恕,谁能抛弃自己的小孩?”

她没有流泪,但是眼眶中的渴求与痛苦完整地流淌进空气里,像黏稠的火山熔浆,将他烧灼。

隋恕没有与她争论,只是提醒她了一句:“简韶,它不是作为一个普通的孩子出生的——”

简韶的嘴唇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。

她遏制着这种颤动,问他:“你要让它和你一样,生下来就是别人的作品,背负着别人的期望和理想吗?它是完整的生命体,它不是一枚勋章,也不是作品!”

简韶难过地望着隋恕,眼眸流转着悲伤,“你难道就没有一刻不甘过吗?”

来到这个世界上,连姓名都象征着祖辈的忏悔。他们带走他,塑造他,又以残忍的死法离开他,完全没有顾及过他想做什么、成为什么样的人。他就从来没有难过、痛苦、怨恨过吗?

稀薄的日光里,隋恕和她对立站着,当她的头发因为背光形成一块浅淡的阴影时,他的脸完全直面被冷风刮过来的光层,颌角宛如被刀锋精细而不留情面地切割过一般,呈现出漠然的棱角分明。

“从未。”他的声音仿佛在说一件和自己并不相干的事情,神色淬冷一片。

简韶什么都说不出来。

隋恕忽而问她:“你觉得人们会接受生化人大规模地生活在自己身边吗?”

简韶难以回答,保守地说:“我感觉非常难。”

隋恕慢慢地笑了笑,“病毒来临前,也没有人相信自己终日会戴上口罩和防毒面具。”

简韶的目光顿了顿。

“心脏有问题会搭桥,车祸截肢会安装假肢,角膜过薄的近视手术需要做晶体植入。基因是否改变、生化人造人是否形成并不取决于人类接受与否,而是外部的环境对人有什么样的要求。当这种改变使人能够在更改的环境里更好地生存下去时,人会顺利地接受一切改造。”

隋恕平静地回望着她,“一个生命,落在什么样的环境里,就会有对等的任务与使命,无论是我还是q0113。”

他走到她身边,与她并肩站在窗边,眺望茫茫的天际。

主城远在天际线之后,那些瑰丽的欧式建筑群,穿插在现代化的钢铁森林里,模糊成连绵的曲线。

“环境,也就是我们所处的世界,迅速迭代、前所未有。人与人,人与技术,技术与技术,随时可以合作,也可以碰撞、毁灭。当人类因为人工智能解放了大部分劳动力,普遍获得最大自由时,所有人会成为没有隐私的透明人。”

隋恕的语气平直,像在叙述最稀松平常的事情。

“做了什么、轨迹如何、一级接触人群、次密接人群;存款、履历、家庭成员;账号、密码、网络发言,未来也将加入脑波、想法、安全、不安全,有利于统治、不利于统治……全部清晰透明。程度取决于职位、权力与权限。”

在他的描述下,简韶感到头皮发麻。因为她知道,他说的是对的。

技术对人的定位与了解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精度,社会像一张巨大的蜘蛛网,每个人粘在哪根线上,又连接着谁,一览无余。

如果这种掌控用在抓捕犯罪分子上,那么她相信拥有这种技术的国家会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。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,如果一架社会机器并不是众人推磨,而完全是僭主意志的执行者,那么这种掌控就会成为最大的恐怖主义。

所有人都将获得三重身份,受害者、参与者、帮凶。

“这是秩序至上的社会,前提是没有人试图把数字与专权融合在一起。”隋恕道。

“进化常常表现为一个物种在众多物种的围猎中有能力存活下来,而现在的人类想要再次进化,需要打败的不仅是其他物种,更是自己种群中的少数人。让人战胜受人操控的技术从而演化为超级人类,就是q0113必须留下来的理由。”

这时,他听到了简韶从喉咙里漏出的、控制不住的抽泣声。

呼啸的风声里,隋恕注视着她的肩头控制不住地一耸一耸,尽力遏制着自己的难过,却仍发出破碎的气音。

他在心里默默地叹息。

隋恕知道,自己应该上前抱住她,像以前那样温和地告诉她不要哭。他其实对她说过太多句不要哭,或许进化注定要伴随着眼泪,这也说不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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