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八章 湖鱼与飞鸟(2 / 2)
,没法带你上去。安护法就喜欢坐在上面看风景,还死活不肯带我和小鱼一起,真是小气。”
郦辛其实并不想去看它,他立即猜出它就是那天夜里,安雨楼幕天席地与他交合的地方。可是确切地说,现在他被春烟扶着走的每一步路,都是他们曾交合过的地方。他无法摆脱安雨楼的印记,院落铺着的青石板、烟灰色飘带一样不规则延长的围墙、墙边探头探脑的大树、流出院墙去的湖水……每一样都仿佛正看着他,让他举步维艰。
春烟气喘吁吁,道:“安护法回来,我得跟他说说,不能再让你老躺在床上了,没病也得躺出病来。”
巨石本身没什么好看,但郦辛知道,站在它上面能看到的景色确实很美。它那么高,高出屋顶;一面是宽阔的湖水,依着青翠的山峰;一面是平旷的院子,围墙也遮不住视线。安雨楼喜欢在上面看风景?郦辛没听出来过,他也不想看风景。
他只说:“谢谢你,春烟。”
湖水清凉,拂过它的风也浸透凉意。春烟扶着郦辛在巨石旁的石磴上坐下来,仅看着湖面波光粼粼,便觉心境平乐,笑道:“出来看看,是要开心点了,是吧?”
郦辛没穿鞋袜,他腿又长,脚便踩进湖水浅没的石磴上,惊走了一丛细针似的鱼苗,像风吹散的轻烟一般散开,却又倏忽合拢。
小鱼终能长成大鱼,在被捕捞之前始终自由地游弋。
春烟又道:“郦大侠,你身体虚弱,还是别沾凉水。”
她觉得今天的郦辛果然一扫忧愁苦闷,不禁很为自己的聪明得意,进而更关切他的身体状况。
郦辛道:“嘘。瞧这些鱼。”
春烟不明所以,只好看着。阳光映在水里,有一痕痕波纹的影子,小鱼们身上那点可怜的鳞片也泛出一闪一闪的银光。
郦辛道:“他们在水里很快活,上了岸却只能等死。”
春烟仍旧不知他有什么感慨,道:“你还是先把脚拿上来我给你擦擦。”
郦辛提起脚,春烟正要拿裙摆给他擦拭,他却站起来,道:“倘若水已浑浊,到岸上痛快一死,也许好过在水里苟延残喘。”
他身体只是往前一倾,巨大深邃的湖泊便毫不抗拒地接纳了他。
春烟惊呼一声,急切中双手一抓,只抓住一条衣带,“呲啦”一声便撕裂开来。湖中被水淹没头脸的郦辛已呛咳挣扎起来,水声哗哗,她吓得魂飞魄散,慌忙一边叫着:“郦大侠!”一边跑下石磴尽力去抓他。
春烟不会游泳,好在郦辛也根本没能跳离石磴。溺水挣扎倒将他推离了岸边两三尺,春烟顾不得许多地从最末一级石磴跳进水里,一手抓着石磴,拼命伸手够着他往回扯。
郦辛还在挣扎,要拒绝她的救助。也亏了他并没有多少力量,又被呛水进一步削弱,终归是被春烟拉回岸边,抱着他的两腋死命地拖拽上岸,这才有功夫哭起来。
郦辛已经昏迷。她一面哭,一面把他的头侧过来,按压胸膛好让他吐出气管里的水。
郦辛终究是练武之人,虽则存心求死,呛水时却自然地闭住气息,并未呛进多少,被她压了两下,咳嗽两声,便醒转过来,苦笑道:“唉,春烟。”
春烟握紧拳头,满脸泪痕,又怒气冲冲:“你太过分了!”
郦辛没有分辩,闭上眼睛,道:“对不起。”
“你、你对不起什么了!”春烟一句话说完,又掉下泪来,“我当不起,就算十个我,一百个我的命加在一起,也不必要你说一声对不起!”
郦辛不能说话。春烟没有一直哭下去的资格,她立即想到郦辛受了寒凉,怕是又要生病,便强咽下泪水,架起他往房间去。
郦辛过意不去,道:“我自己走……”
春烟却冷冷地回他:“不敢当。”
小丫头是真的生气了,他也无从辩解。他想死的时候,确实没想过会置春烟于何地。他本来觉得自己这样凄惨的处境下,绝无资格再给予任何人“仁慈”。但春烟已经不再是那个一面之缘而关系淡漠的陌生人。她给他的细致照顾、耐心体谅,乃至诚心诚意的考虑打算,都被他今日的举动勾销了。
郦辛并不是一个无情之人,但此种情势,消蚀掉感情总比任它牵蔓好。他无声地由着春烟带回房间,脱下湿衣,擦干身体,重新锁上。
那“偷得浮生半日闲”的美好,终不过是威胁暂隐的假象。不知春烟明白与否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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