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肆】人间再也寻不回这样芝兰玉树的少年郎(2 / 2)
到了我最孤独,最刻苦,也是最干净的时候。”
赞多拼命想摇头否认说你现在也很干净,却想起源头为何,心中的痛苦又加剧了几分。流月像是已经毫不在乎此身为何,他轻轻摇了摇头又慢慢地说道:“我觉得我应该是恨你的,但在恨你之前,我还有很多事没做。”
“我还从未被人围着庆祝过诞辰……”
“我修习了这么多年的祀神舞,没有人看过,也没有人夸奖我……”
“我还未好好逛一次央都,看一看那些风景和稀松平常的…人和物……”
“桃桃想我了吗,隐月一族的其他人过得还好吗……”
“我好想吃后厨阿婆做的糖蒸酥酪啊……”
“我想师父……”
赞多惊恐地发现,流月每说一句,怀中的身躯就变得透明几分,如今竟是一副要消散了的样子,任由他使出浑身解数也不能更改分毫,几乎是将祈求的目光投向了流月。
可是流月近乎残忍地继续说道:“这些事啊,我都做不到了。”
“我快要死了,终于快要死了。”
“所以为什么……为什么还要恨你呢?”
这分明是要解脱时用以临别一刀的话语,行刑人到底还是狠不下心就此放下,他怔怔地流下泪来:“若是随父母逝去也就罢了!葬身离乱也就罢了!落选弃子也就罢了!央都途中跳轿逃走也就罢了!”
“何苦与你相遇呢?何苦去忍这无望的孤独呢?何苦向你奔赴,又何苦爱……”话头生生止住再也不愿言说,流月感受着身体越来越轻,便知是别离的时候到了。他努力漾出一个清甜的笑,向赞多伸出双臂,开口轻轻念到:
“满地黄花…堆积…,憔…悴损…,如…今有谁…堪摘……”
如今有谁堪摘?
用盛放的容颜,念出颓唐的诗句。他自己便是一朵盛开到极致的花,保持着鲜嫩的假象。如今剖开腹腔,流出全都是早已腐败的五脏。连最后祈求温暖的拥抱都来不及完成,双臂就已经消散殆尽了。
一朵玉兰从高高的枝头落下,人间再也寻不回这样芝兰玉树的少年郎。
任凭赞多如何挥舞双臂,也只能无力地嘶吼着,生生看着爱人消散成再也抓不住的光。他曾经贪婪地将一朵花拢在掌心,如今便要眼睁睁看着这朵花在他怀里凋谢。他好似变成了一尊石像,每一个骨节都被雕刻上悲伤的骨刺,扎得他动弹不能。
小月亮蜷在他怀里的时候,就是承受着这样的苦痛吗?
点点细光碎金般在空中跃动,漾出一泓天水相接的春色。流月纵然于韶华之年消逝,也依然是春日里最明媚的少年郎。那一簇光轻轻环绕住,像是在进行那个未完成的临别拥抱。哪怕生前如何哀哀悲怆,最后留给世间的也只有最纯然的善意。
直至晨昏交替之间,那簇光才依依不舍地改变了方向,逶迤着流向花园的一处角房。赞多这才有了反应,他拖着沉重的步子缓缓跟随着指引,想看看小月亮就给他最后的念想。
赞多推开房门的时候,昏黄的斜阳照了进来,将黑暗的角房切割成昏与晓的两半。赞多站在光中,看着黑暗中走出来的人,几乎癫狂。
那是一具纸偶,被灵力塑造成流月少年时的模样。
赞多终于明白了自己倾注给流月的灵力去了哪里,也终于明白了流月缘何消逝。禁忌的魂灵转移之术,抽光了流月的灵力,也耗尽了他的寿命。
他们白日相伴时唤起的记忆,都在他离开后,被本该睡去的流月尽数抽离出来。日日夜夜,他撑着支离破碎的身体一遍又一遍地回忆起曾经无忧康健的自己,又亲手抽离,烛火映照出的昳丽面庞无悲亦无喜。
纸偶没有思想,却不老不死。它会按照流月的回忆一遍又一遍地扮演那个少年郎,与神明永生。它会一直在那里,每一次都出落成赞多心动的模样,然后断弦般戛然而止,倒带般强制变回懵懂的孩童。
它是流月仅存的影像,又提醒着流月的早亡。少年的明媚无忧和青年的苦痛挣扎交织在一起,将赞多永远困在了光与夜的深渊。
多么残忍的爱意,多么残忍的报复。
天际遥遥,孤寂无边,我把最干净最美好的自己留给你。
下一世,晚点再来找我好不好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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