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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克明(2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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时候伴随着太子长大越来越少了。

有时候太子获得赏赐,会分给群臣,这时候他往往会特意吩咐给刘克明最多的那一份,晚上众人碰面时,太子就会得意洋洋的向刘克明扬起下巴甜甜微笑,好像在请求表扬一样,两人相视而笑,是谁也不懂的默契。

但这些好的记忆,至今已经即将忘记了,刘克明的心已经被殴打辱骂和凌辱占据,这些旧年的回忆像是神话传说一样,到底有没有发生过他已经说不准了。沧海桑田,人生下来无善无恶,长大了就变了,太子即将即位为皇帝,刘克明也掌握着部分禁军,在北司中权力不小,两人各自有各自的路,只剩下太子对他的依赖还捆绑着两人形影不离,但心已经不齐了。

“得宠”而势大的宦官此时并非他一个,王守澄出身藩镇监军,至今历经三朝,太子的父亲就是他拥立的,太子即将也承他的托举才能登上皇位,王守澄部下宦官总和刘克明对着来,双方并没有撕破脸,却出处互相暗地里使绊子,有时候是当面的言语讽刺,有时候是公务上刻意刁难。

刘克明每次挨了太子的打,王守澄的党羽们便嘲笑他,编排些童谣传唱,有些宫女和妃子、侍卫也都跟着哄笑,使刘克明羞惭无地。

他时常听到潭水对岸、林子里、宫墙那边的人窃窃私语,说着自己的坏话,说他以后庭事太子,太子初尝人事被他诱惑,现在色衰爱弛,太子厌烦了他,他却为了名利——不管太子怎么打他都不走,又说他其实是病死的惠昭太子的旧臣,看不惯旁支当皇帝,所以侍奉太子时故意惯着他,太子成了今日这个样子都是因为刘克明草蛇灰线一样的暗藏祸心。

心能支千钧重,有时候却被一根盗草压垮,原因是已经积累了十数年的腌臜委屈不堪忍让。

太子即位那天宴会上,他端着一条生鱼让太子查验,若是同意是这条,就送去烹饪。此时这少年已经十七岁,嗓音变得像是公鸭,吃的体态肥胖,脸上长了很多红痘,正和身旁好友谈笑,眼神迷蒙,醉醺醺的,见刘克明端来一条鱼,他不知所以,抓起鱼的尾巴抽了这宦官一个耳光,然后看向好友,仿佛是表演完毕的优人,一声清脆的响声后举室皆惊,好友先笑了起来,鼓掌叫好,太子转过来看向刘克明,又抽了一下,嘴里骂道:“你这阉人!你这阉人!”

众人有的笑起来,有的表情肃穆,王守澄苦笑着慢慢走来要劝架,他吃的很胖,走路都成问题,头发全白了,身旁几个小宦官搀扶着他,刘克明感觉着脸火辣辣的疼,眼角余光又看到了对手的笑容,他正一步步走来……

下一瞬,刘克明抬起头,和太子目光对视,少年抓着鱼尾巴的手停在空中,有一瞬间两人是如此的默契,一眼相交,意气已绝千秋,双方都认得彼此这双眼睛,不管五官和脸型以及皮肤、神态、气质如何变化,人生下来到老死,唯独眼睛的大小不会变化。

两人眼中是彼此的倒影。

太子因醉酒,目光骤然涣散,刘克明也低下头去。不知宴会何时结束,怎样结束,刘克明回过神来时发觉自己坐在山石前,芳草萋萋,手中抓着一个旧箩筐和一根系着绳子的树枝,脚边一块发臭了的肉,不知何时扔的。

他满脑子只记得两个字,“阉人”,酒后吐真言,再确切不过。一腔心爱,十年慈抚,遍体鳞伤,尊严扫地。长安有富人养小虎时,用母狗做乳母,小虎断奶以后母狗便功成身退,二者不是一个物种,虎乃山君,狗则是贱类,宦官与皇族之间的关系也正是如此,贵贱有别,自有分寸。

可若只是如此,若自有分寸,他这么多年倾尽全力的去疼爱他算是怎么回事呢?

三个月后,风雨大作,雷电狂鸣,波涛般的乌云奔跑而翻涌,十七岁的少年皇帝夜游归来,在殿中召集众宦官们,准备饮酒作乐。

一苍老的宦官道:“他这次酒醉,不知又要怎么殴打我们?”

另一个老宦官道:“不过是皮肉之苦罢了,不跟着他,还怎么享受荣华富贵呢。”

“哪里有荣华富贵?”

刘克明倚在柱子上,太子进来后众人噤声,不久后大家都醉了,太子亢奋起来,将上衣脱掉,大声问宦官们:“你们知道什么是士吗?”

众人低头不语,一片寂静,等待太子开口雄辩。

片刻后,刘克明却低声道:“知道。”

太子惊讶的酒几乎醒了一半,站起身道:“你们阉人宦官知道什么?”

刘克明扑灭宫中蜡烛,自衣中掏出断刃,一边道:“自幼年读礼记,至今十数年不敢忘,士可亲而不可劫,可近而不可迫,可杀而不可辱,臣虽然残躯衰体,貌丑而无德,不能称为士,但今日之后,断无再辱。”

一片黑暗中,唯余刀刃入肉之音,众人默然不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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