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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呕出一摊虫子出来,把莱昂给吓坏了,白人少爷还从来没见过这种场景,有人从嘴里吐出白色的线虫出来。在落后的、生活设施简陋的、卫生条件基本全无的殖民地种植园,对那些黄种农奴来说,吃下虫卵是家常便饭,同样家常便饭的还有霍乱和疟痢,无数的人就死在排泄的时候。

莱昂找了医生来,医生给他喂了几片驱虫药,但是这个时候驱虫药已经不管用了,阮吃了药反倒胃痛得更厉害了,他已经疼得忍不住乱叫了,床单上全是手指抓出来的破洞。

梅毒和寄生虫开始同时发难了。

阮病恹恹的,气若游丝。他不敢给阮吃药了,阮经不起折腾了,一片驱虫药能要了他的命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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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的嗓子眼里也在发烂,他咽不下饭了,他只能喝粥。

这样缓慢的死亡过程太痛苦了,他想放弃了。

他要莱昂答应,下葬的时候让他戴着他的戒指。让他带着它一起入土,让他永远的把它带走。他可不想以后这枚戒指又归了别的人,这是防止莱昂再把他的东西像上次那样给了别人。他承认他自私,小气,他说不出希望爱人在他死后另觅新人这样的祝福语,他希望没有新人,他就是莱昂唯一的爱人,在他死后也不再有人顶替他的位置,这是为什么他非要把这枚红宝石戒指带进坟墓里。

他不敢把这枚戒指交给莱昂,必须他亲自保管才行。他不信莱昂,不这样带进棺材里,他怎么知道莱昂会不会背着他把结婚戒指另送他人。

莱昂不肯答应,因为他肯定他不会死的,压根就没有下葬的可能,什么戴着戒指下葬也自然是胡扯。

阮不肯睡觉,他对莱昂说他怕他又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把他的戒指给偷了,偷去卖了。

少爷笑了,说我向你保证你不会有事的,因为他每天晚上都会为妻子做祷告。他向安娜祷告,他从小就相信母亲做了他的守护天使,她一直在他身边,她会听到儿子的求助的,她会帮助他们度过难关。

莱昂在他脖子上戴了一条十字架项链。那是他向一个修女讨要的,在今天收工路过她们的孤儿院的时候。

“也许我死后也会变成你的守护天使,让我做你的守护天使,这样不好么?”

当然不好。丈夫刮了他的鼻子一下,我可用不上那么多守护天使,我有安娜一个天使就够了。

于是妻子露出笑容,不再提下葬和戒指的事了。

他赌赢了,他认为那个白人小姐一定嫉妒着他。莱昂越是因他受苦他越是感到幸福,他祈祷自己的结局是死亡,奇迹不必发生。他死去,这才是一个完美的爱情故事,他在莱昂心中的形象才最美。他知道当他死去的时候他就成为了莱昂最爱的那个情人,他将在法国情人的生命中取得无可替代的地位。

没人告诉他这样的赌徒行为是有多么蠢,把身家性命都押进去,去赌一桩爱情。如果那个白人少爷没有回来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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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不是曾经的那个西贡少年了,没有黑油油的如瀑的长发,没有美丽的绸缎长衫,一身的烂脓包,被梅毒败坏的身体也不能再供白人少爷寻欢。他就是在这样的时候嫁给莲的,当他已经失去所有『美』的时候。

但他仍然是美的,美在他的灵魂,在他永远牺牲自己永远忍耐永远宽容的灵魂。

曾经白人少爷认为这个安南混血情人低贱,他待他像对待宠物一样随意,现在他感到懊悔,他认识到了他过去的错误,悔不当初。

殖民地上流社交圈子里聚集的那些富贵白人们,看似光鲜亮丽,实际上是肮脏恶臭的、烂到骨子里的一群人类中的渣宰。那群白人败类,他们连白人,连自己人都欺压。

谁都比不上这个西贡少年,他有最高贵的灵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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屋外,白日已尽。可以从外面的种种声响,越来越多的行人,越来越拖沓的脚步声里听出来。这是一个寻欢作乐的城市,潮汕人的赌场开门营业了,入夜之后,这里的生活就要进入高潮。现在,夕阳西下,黑夜已经开始了。

他不再美了,肚腹鼓胀,皮肤糜烂,没有翡翠玉镯,没有秀丽的长乌发,但是声音没有受到损害,唱首歌吧。感到疲惫,就不再说话,情人把耳朵更紧地贴到他胸口上,贴在那个瘦而薄的胸脯上听他急促的心跳。他知道莲在听他的心跳。每当他长时间安静的时候,法国情人就在担心他的死亡来临。

母亲当年生命垂危的场景在妻子身上再现了。

在可怕的、下台风雨的夜晚,百叶窗外风和雨咆哮着。不点灯,就这么躺在床上守望着天色渐渐变黑,风雨渐渐平息。他的手指上生满了疮,白人少爷握着他的手腕睡觉,握着那个脉搏微弱静脉细小的手腕入睡。

瘦薄如纸的肚皮随着妻子的呼吸一起一伏。他闭上眼,安静地倾听妻子气息微弱的歌声。

拉莫娜,我曾做了一个美梦。

拉莫娜,我和你一起离去。

我们散步

而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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