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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父亲去了西贡。靠着妻子的嫁妆,他并不落魄,但他是有野心的一个人。

他管着一众妓院赌场大烟馆还有酒店,是几家跨国贸易公司的董事,他也放债也贩卖枪火,后来还做上了西贡地方的财务部部长。我父亲是真正的殖民者,用那时的话来说,他是个很有魄力的天才。

那个时候,西贡离我还很远,如果没有这样一个混血情人的契机,儿童时期我与它唯一的一次亲密接触的记忆,大概就这么消散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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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比他见过的这个年纪的正常男孩都瘦,单薄。那样的体形纤弱修长,几乎是瘦弱的。在冬天,他光脚,照着他在家乡的习惯,在冬天的巴黎的街头,街上的石砖上凝了一层隔夜的冰霜,他赤着脚站在他在法国的那个家的门前。这样伶仃的瑟缩的美,这个东方少年的美就是这样,在光鲜的现代文明的城市里,破破烂烂,瑟瑟发抖,凄凄切切,而且流落异乡,飘零不定。但是很美,他就生成这样,什么都不合体,不相称,可无论什么只要和他一接触,就永远成为这种美的组成部分。

他穿西贡当地人惯有的茶褐色的真丝衣服,谈不上像女人的裙子,倒像个向下敞口的布口袋,冻得瑟瑟发抖,站在穿笔直制服的管家旁边。一头漂亮银发的法国白人少年跑过来,给他披上自己用的开司米围巾。他比他高出一个头去。

在西贡,行走在户外必须带斗笠,不然就会被晒昏中暑,身上无时无刻不是黏黏糊糊的,人的皮肉被烤得通红,空气像浓粥一样陷于停固,闷热沉重到喘不过气来,仿佛肺被潮热的空气黏堵住。在法国,他的脸冻得冰凉,手指失去知觉,空气过于干燥,他下船进到法国家中的第一天就流鼻血。

对方拿手绢捂住他的鼻子,用法语喊,仰头,快仰头。

管家说,快别动他了少爷,请个医生来看看吧,也许是在船上染了什么病。他说,胡说,怎么会有病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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跪下来,毕恭毕敬把头垂下来,这个西贡少年把着象征奴属的动作款款作来,不卑不亢。他从未见过这样一系列温婉的动作。他看呆了。他不懂这些动作何处藏有诱惑:如此新鲜、异样的诱惑。

举手投足都在莱昂眼里呈出古典的繁琐,都呈出东方的晦涩。从落后民族中来的这个少年身上半点野蛮都没有,东方深沉含蓄的气质濡染了他,他来到巴黎,就是一座扎眼的神像。

这个刚抽出成人体格的小白佬就这样痴呆了,他又开始燃起对神秘东方蓬勃的幻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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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个与他同父异母的白人兄弟,这里的主人,从父亲的信里一笔带过的简陋的一句介绍里,已经事先了解这个新仆役的身世,所以他并不打算把这个妓女的孩子当做仆人。

光明的落地窗,阔阔绰绰的大餐桌,在铺着浆硬的洁白的薄台布的餐桌上,摆着装满浓咖啡的咖啡壶、银糖缸,盛着煮过的乳皮的罐子和放有新鲜面包和饼干的篮子,以及当天的报纸和最新一期的体育杂志。

从沙沥河岸到马赛港,从烟雾蒙蒙的,温热的黄色的湄公河,到青灰色的大西洋。长在河水中的柬埔寨森林,街上臭烘烘的土气,像鸭子伸长脖子的叫声的方言,一下子都永恒告别了他,踩过大街上干碎鸡粪的脚,如今踩在由黑人男孩擦洗一新的镶木地板上。

这不是王侯府,只是一个普通富庶体面的家庭,有一个司机,一个厨子,管家,还有平时伺候开饭打扫的女仆,几个刷刷洗洗做粗活的黑人,他未来的家,完全奇异的一方环境,无数的白熊皮,到处铺着,臂椅都宽得像一张一张床,沙发都深得像一座一座神龛。干净而芬芳,温暖而舒适。

他像个奇装异服的小丑,这个白人少爷他没见过像他这样的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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头一顿早餐,这个孩子呆呆地望着他剥鸡蛋,敲碎蛋盅里鸡蛋的尖头,用小银匙子挖着吃。他叫他过来,坐下,给他倒了一杯咖啡,看着他用两只修长很细的手捧起瓷杯来,一小口一小口的喝下去。

半固体的,在小匙里还能流动的蛋黄,阮皱着眉头把它咽下去了。

他来了兴致,把椅子搬到他傍边,教他用刀叉,他切下一片面包,刀尖挑一点黄油,仔仔细细地涂抹开,塞到阮手中,盯着他吃下去,然后又切了更厚的一片的面包,在上面抹了很厚的樱桃酱,再递给他。

他注意看他吃东西的动作,他吃起东西来很慢,每次只咬一小点,每一口他要尝很久。当他抬起手接过由白人少年递给他的食物时,白人少年看到他细手腕上戴着的绿色的玉石镯子。

这只翡翠的玉镯,是母亲唯一给孩子留下的,后来,他把它送给了前来侵占他家乡玷污他母亲的那些白人中的一个。

这个西贡男孩的手臂上没有汗毛,比女人还光滑,他摸过阮的手,很细软。这是热带地区的种族才会有的,丰润的雨水滋养下温婉的东方人,全身的肌肤因有雨水滋润而细美。他的皮肤就像他曾经见过的印度少女一样,也有一样的柔美纤巧的手腕,浓密的原始的长发,法国的女人皮肤像她们束惯了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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