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殷慈(2 / 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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东海缚巨蚺,驭蚺穿云至九重天。仙门洞开,人神志得意满时,炽烈杀心忽而敛息,殷慈讥讪着勘破他的恐慌:此世不可有二仙,天地不可交通;人神生于人间,灭不了这份因缘,若放任百鬼为乱,便是自绝气机。人神藏书于灵石,沉灵石于东海,留待百岁后汇通两界,又使百鬼浑噩百年,择捕蚺三人苗裔为牲以平鬼怨;更图百年鬼精,谋借三人后嗣之躯纳为己用。他布置周圆,唤来三人,传一人祭鬼术,告一人以石岛路,使一人通卜算而不能占己身命数,俟子孙有仙缘者启途。人神着意周折,口称天命难违,实惧冥国重归。三人叩谢,人神得意而登仙,她被拖入天门,却见善卜者偷取骨刀,森然咍笑。

她在第三张画中醒来,为群鬼拥持,鬼涎从口角延至足趾,鬼与锁链,一个撕裂她作千百片,一个捆起千百片作她。她不用进食,也无暇进食,是弃子是神奴是鬼妓,便有一套艳媚贪欢、永玩不烂的皮,这套皮刻刻充填鬼的怨气,久之,也变了她的怨气。

从哀泣到无所可泣,她一遍遍数着死前杂事:她先落草,后落草的那个随了她的生相,康健如飞燕——她的阿安,她从窗棂里见着的北来燕,他为她攀来一树早梅,却不想他天生就有着一山早梅,不必费心争夺,自有梅香扑鼻;他欢闹、跑跳,画燕子、放风鸢,她心悸、寝疾,描窗格,望风鸢;阿父训他、宠她,十七年宠她,是为安心杀她敬神的——阿父可知他奉养恶鬼不曾?阿安可知她奉养恶鬼不曾?她想起裴六娘来,她的阿安该与这般女子攀花,燕子该与燕子安家,她恨裴六能放纸鸢,恨裴六能为他束发宽衣,她恨那么多。她没那么多,她靠恨怀想。

她为阿安宽衣,衔着睫梢呵气:“后来,有人寻到我,他引我走过往生的河,去望来生的河,我便看见你。”

她见他受她死后的刑,见他的永生与无心,初时惊颤,后来快慰贪谗。她见沧海出石,石塔画壁,壁上生命,命与仇谋;她见三族电灭,神鬼无别。她见她身,鬼心鬼眼,心血入漠漠长河,不赴人间。

向导说:往世魂,阴阳身,无心人,恶鬼门。仙人恶鬼,谁身谁魂,是阴是阳,异名同实。你往西去,要经佛国而西;你往东去,要渡沧海而东。那些地方,有人尊蛇为神,有人拜熊为祗。他们广建庙宇,诚心奉祀,让蛇熊之属享尽尊荣,时命将至,他们恳恳哀泣,悲痛欲绝,生剖蛇胆而食,活采熊心而吞,你说荣辱生杀可曾有别,你说尊崇哀哭可曾矫伪,你说蛇熊可曾求取这等哀荣?不曾、不曾、不曾。人杀子奉神,如人杀蛇熊拜天,爱也真,杀也真。你怨他去女留子么?为其所愿,杀子杀女皆是一般。往世不得,来世可得,也如这爱,也如这杀,神意是不作真的,成神灭神尊神渎神,岂不是自人欲得来?这便是你祭的神,你踏的土,你寻的路。去,恨你所当恨,取你所当取。

她苏生于来世第十四年冬,寻谶女卜算转运还魂的吉凶。她换了祈福祷文,借谶女之手让阿安作仙主的祭物,快饮他的康健与生机;她剪开纸鸢的尾巴,咒它不能上天,她要它死在泥里陪她。她如此想阿安,想他的花,想他的鲜美明媚,想他轻捷的步履,想他受她的一切,想他所有而她所没有。她挨着铜镜,仿照裴瑱描出他来——他们这样像,半点差异都是天大的不完满。

她鲸吞一切他所有而她所没有,他枯偃,不忍醒觉:“你……如何对……裴……”

“裴?裴瑱?他是我该有的玩意。”

“裴郎一惯闷人,从不曾如你这般……疼着我。”她畅情摆掉,笑与身摇,“抱我回房,还能抄两笔经书来。待你……多少是不同的。你当他是如何想你?良宵欢合,他可是迫了你?念的可是你的名字?”他面色寸寸雪白,她爱怜更甚,又匀了匀气多说些:“你以为他不晓得你在此处?阿父……也不晓得?装着,全是装着。”

说裴瑱,说阿父净惹来无数不欢喜,她喟然低眉:“阴阳在前,往世在后,阿父却未让人去寻阴阳身……你早便明白了,也只是装着。”

他瘖涩呜呃,微乎其微。她抱拥她的半人半鬼,她折羽坠地的燕子,她的胞弟与孺子,她的阿安,如他们来人间时,那不生离伤与妄心的、无知也最好的年岁。那些更早的、被人遗忘的时年,玄黄不分,阴阳未立,神鬼不辨,姓氏未析。后世深恶而缅慕,教人伦以别禽兽,勒颂赞以绍先古,最好是夺生灵的无心,守君子的皮毛,享凡人的丰祀,偷神皇的仙药。她要不离与不异,哪是什么非分念想。

殷慈缠磨不去,摇掉间揽得桃花簪与衣边锦囊。阿安如死,眉尾萎落,锁梁依旧清白。她引着他的手碰自己的眉心,提簪朝他锁梁刺入,他不看她了。她拔簪,舐血,取剂刀,去分别,得阴阳身;旋腕开胸,剖心,生啖,不离不异。

他守塔一年,她守塔一年;他似死非死,她似死非死;他眉心噙血,她眉心噙血。如此无别。

翌年初冬,她于长眠后凝望窗棂,一格又一格的空空落落。奶媪抱婴子入帘,她瞪着那两个一模一样的小东西,哭笑滚爬,她幼时可是如此?阿安幼时可是如此?她记不清了,也不清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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