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四(1 / 2)
蔺薄云这一觉睡得可香,睁眼时窗外的云都已染上了夕阳的红晕,太阳要落不落地坠在天上。旁边的柏山客见他醒了,直勾勾地看了他一会儿,说:“醒了?二闵进来叫了好几回了,再不出门,码头上都要下工了。”
蔺薄云叫他说得有点害臊。他一向贪睡,这一觉睡过去,有几次想睁眼,却不肯起来,心里想着要同柏山客出门,却又想要睡到天荒地老,几番挣扎过后仍旧还是睡了过去。
这一醒来可就已经要日落了。
柏山客起身,理了理凌乱的发,打了个哈欠,懒懒地说:“起来吧,云云。困也不许睡了,再睡晚上要睡不着的。”
于是蔺薄云爬了起来,眼神茫然地坐在床边穿鞋袜,长发乱糟糟的,翘起来了几根头发,被柏山客抚平。他站起身,坐到镜子跟前的时候都还有些倦得发懵。柏山客叹气,拿起桌上的梳子替他把乱糟糟长发梳顺,“睡懵了?”蔺薄云看着镜子,呆呆地说:“做梦了。”
他其实有些忘了,只记得梦里有人抱着他,哄他,好像是柏山客。好轻好轻地喊他的名字,又叫他云云,说,家去了,不受这委屈。
他想了想,“啊”了一声,带着一点鼻音说:“梦见你跟我说家去……”
其实梦里他好像是没有受委屈的,因为柏山客把他拽走了。拽得他手腕子疼,于是疼醒了。此刻柏山客给他梳着头,用发带替他扎了个低辫儿,说:“嗯。还有呢?”
“不记得了。”蔺薄云摇摇头,“困。”
“要出门呢。”柏山客说。
蔺薄云抬头,看他,“可我就是好困。”
柏山客低笑,撩开他的额发,吻了一下他的额头,不让他闹了。
余晖染红了一片云,烧得漂亮。蔺薄云低下头,看被窗户割成四片的光,染红了他淡青色的长衫。他又走了神。
柏山客没让他走神太久。他把蔺薄云喊回了魂,笑了一阵,又把蔺薄云里外了裹三层,近乎成了个粽子才满意,高兴地携着个“粽子”出了门。王闵已在外边候了有一会儿,见柏山客与蔺薄云已走到了不远处,微微弯下腰,低低地喊了声“四爷”,又叫了声“小先生”。看了半晌,愣是没发觉蔺薄云被过成了个粽子。
哪年冬天出门,柏山客都不许他穿得太薄,也不许他穿旗袍。王闵与王晟是柏山客贴身的警卫员,偶尔四爷出门要用车,也能充当个司机,对此早已经见怪不怪——谁让他们四爷疼太太,捧在手心怕丢了,含在嘴里怕化了。
王闵开了车门,等他俩人上了车,自个儿也钻进车里。刚打着火,蔺薄云就倦倦地问:“今儿二闵开车……?”
柏山客拍拍他的肩头,“是。怎么了?”
蔺薄云说:“他开车不稳当。”
王闵:“……”
王闵指天发誓,道儿不平,真不是他开的不稳当。
好在蔺薄云没再说了,困唧唧地靠着柏山客睡过去。柏山客无奈,只小声对王闵说:“绕个远道儿吧,去码头那边有地方不平坦。”
王闵点头。
这一道上也没有什么颠簸。蔺薄云得以小憩了一会儿,等睁了眼,已经到了码头。他们紧赶慢赶,到了地方,工人们都到了下工的点儿。柏山客见他醒了,怕他受风,给他理了理领子,俩人一道下了车。王闵被丢在了车上,谁都没管他。
工头似乎早知道他要来,在不远处侯着,不住地磋磨着手心,脸上的笑有点勉强。蔺薄云懒懒地瞥了眼,觉得他碍眼似的,眼皮子一耷拉,装作没睡够,只当没听见他那一声“柏太太”。他听着柏山客跟工头说话,自个儿看着鞋尖,心里想,这工头跟条鱼似的滑,虽说比蔺景差了不少,却也是条滑手又难熬的鱼。
滑手又难熬的鱼说:“四爷,您明鉴呐!我哪儿能这么缺德,昧人家的血汗钱?都是人,都得养家,全都有难处。为着昧他们的工钱,没成想丢了一辈子的饭碗,我图什么呀!”
柏山客瞥了眼他的口袋,抿着唇笑,说:“我可没说自个儿是来兴师问罪的。李叔,你是我爹一手扶上来的,在柏家待了这么些年,我还能不信你吗?”
喔,还是条嘴皮子溜的老黄鱼。蔺薄云不着边际地想。
李黄鱼说:“是、是。”
他的手在抖,是心虚的。柏山客好似没看见似的,仍同他笑着说话。蔺薄云见状也不戳穿,只是不再同柏山客贴着了,揣着手,慢吞吞地坠在他身后。
晚间了,风有些冷,蔺薄云瞧着下工的工人,趁柏山客不注意,溜过去同他们说话。工头那么心虚,定是有什么瞒着柏山客。他估摸着柏山客什么都知道了,这回过来只是看看罢了。
他随手拉了个年轻工人,问:“平日里下工都是这个时候吗?”
工人不认识他,但看见他是跟着柏四爷来的,估摸着他是个人物,就毕恭毕敬地回答说:“要晚一点,今儿个不知道怎么回事儿,工头要我们早点下工。”
他又问:“平时他扣你们工钱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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