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造物(8 / 9)
“你不必去消化它,只需要明白,当某一事物——无论是抽象的还是实在的——打破了某一方面的极限,它会自发地寻觅一个全新的维度来安身立命,但那里没有规则,无序者终将消陨于无形,人们则不必去面对意义消解后的危倾。简而言之,这个世界的时间好比是球体的,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在为时间而不是自身存活,但他们意识不到这一点。他们每次呼吸、每次调整信号灯变灯的频率、每次生成一份稿件、每次用力咀嚼牛筋都在为时间加速,而他们的回报是更高的效率、对时间的更敏锐的感知力以及永恒的焦虑。他们不会为错失的友情感到悲伤,不会迷失于亲人的死亡,除却焦虑,他们的内心将是完美的积极色调……不,正因为焦虑,他们的其他感情才能够被定义为积极。”
“但这没什么意思吧?如果时间是高速运行的,喜悦、感动与成就感也都是稍纵即逝的,他们甚至没空捕捉它……”
“然后变成一群无暇思考的草履虫。比方说,就没人想过为什么这里的道路永远只能组成一个又一个十字,连弯角都没有。”
“呃,我好像……不,我想是我猜错了。还是接着您的话来说,没有弯角,无论是道路规划还是平移运动都更方便了?”
“还有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,他们的潜意识拒斥圆形,圆——或者说时针的运行轨迹——间接地揭露了这个世界的本性。所以这个世界的钟都是方形的,指针也只能作水平和垂直运动;为了追赶每个仄秒,他们不仅改造了语音备忘录,使记录下的文字能直接公布于众,还发明了联通思维与生理机制的意识投影仪。这玩意儿相当、相当奇妙……只要打开它,那么,任何一个人进入一间毛胚房时都能看到他最钟爱的设计与布局,从玄关、家具到小摆件都面面俱到。他坐上光秃秃的床板,感觉却像是压上了一张King Size的水床。但这只是第一步。由于投影仪有如此妙用,他们设法藏起了累赘的肉体,让意识代替躯干行动。进入投影的世界之后,他们还可以用意识创造美食、汲取养料,这么做的好处是,当和前任女友或男友争吵时,他们泼来的鸡尾酒就不会弄脏你的衬衫……终有那么一天,他们会厌憎对话、遗忘言语,他们的思维能力还不如一条裤衩,至少它有三到四个洞,而必然有两条分支。久而久之,这个世界就会是另一个马孔多,但他们没空制作标签。”
话到此处,他冲着我挥手,我眼前飞过一条冻豆腐般的胳膊;一片血腥玛丽色花瓣掉在水床的中心,我才发现他一直捧着我的花;床板是屎褐的,墙壁是屎褐的,他的微笑也是。
“也就是说……这个故事,”我说,“是没有时间的。和前两个世界不同的是,这里没有自觉的英雄,也就无所谓开始。”
“自觉的英雄。”他懒洋洋地说,“我创造过太多次了。让我们回顾一下——第一个世界,核心词是‘平等’,但引领这场变革的英雄标志着不平等,天赋、称名、标记……他能突破他的局限,但他无法突破他们的局限,一旦他死去,特殊个人发起的变革注定是一场败局。第二个核心词是‘预知’,英雄固然可以用器物、学说等等剪去漫长的历史进程,但问题是,被改变的过去消解了未来的合法性,就像在牛的胃里塞进原油,它反刍得再快也无法将它们吸收。缩减历史的奖赏是萎缩的思想和创造力,哪怕这个朝代已有了多如繁星的天才——他们的知识结构也无法吸纳他们所擅长的那套东西。变革的第二天,自觉的英雄作为祭品凯旋而还。在这个有趣的世界里,我没有创造英雄。谁会相信一个外星人能让地球变得更好呢?但世界总是要开始的。”
“所以……”
“我没有创造英雄。”他看着我,“但是,在这个时间脱了轨发了狂的世界,必须有一个人,他使用着老旧的手机、笔记本,写出带有很多曲线的字符;他会在约会前挑选花束,并以实在的躯体活动,能够踹翻一台意识投影仪;他不会次次把时间精确到仄秒,而是享受鱼子酱和火腿带来的愉悦;他没有父母;最重要的是,他肯听一个被消费狂讲述三个故事。英雄?不。异质,才是造物所必须的元素——也是回收世界的理据。”
火腿和鱼子酱在我的胃里翻搅,像两块打架的石磨。我拿起笔,折成了两截;然后我把笔记本和笔给他,他拿走的是我的手。
“这是第几天?”
“某种意义上说,是第一天。”
他的皮肤宛如腔肠,像是脱了我的皮反穿在身上,于是皮肤与皮肤之间天然地就有着无数个触点,而我于他(如他所言)全无秘密可言。这种接触不像羊水般给人以安全感,但也没有被人窥探秘密时的刺痒,原因无比简单——血脉的共振使他的想法插进我的颅骨,而最根本的原因是不需要原因。
“从另一个意义上说——”
“是第七天,因为……”
“……时间。它脱离了轨道——”
“就需要用另一套准则……”
“约束、定义或销毁它。”
“是的。”
他显然对这
↑返回顶部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