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辽、许二州失于去岁。
二州地处北疆,狄人时时来犯。时至衰世,晏廷疲弊,不堪御敌,割与不割,实也无何分别。朝野上下不乏口诛笔伐者,但若可得几载康平,舍却二州之荒土,诚不足为惜。至若深苦重赋的二州百姓,奔走相庆的也不下少数。
晏朝祖制不得益赋曾役,初意在利民,时日弥久,积弊难革。先是,米斗四钱,今百钱不可鬻斗米。若不加赋,龙庭难以为继;朝纲日弛,谁都知道国祚快败完了,忙着多榨几滴油水、大啖几口民膏,为防滋乱,朝中便也任由他去。辽、许地多薄田,每逢征敛,户户无一不哀。
叶昭生于许州,父从商,母是狄人,殷富之户败于各色杂赋,为省口粮,他随伶伦师父走了。师父说他唱戏寡柔少媚,面相却是天赐的饭碗,教得不很上心。他学得也敷衍,仗着有些功夫,待师父病逝就只身闯荡去了。一介刍荛与高门子弟叶琅八竿子打不到一处,谁想能共兄弟一场,到头来却要他这无名小卒为名门望族烧纸钱。
叶琅酒后有句话,他听着不大中肯——越是近京城的地方,越是藏污纳垢,往往阶下囚少,枉死鬼多。叶昭笑说,叶兄,你可是差了见识,鄙人小城小户出身,不照旧得一路算计,才有命骗上你这么个傻善人?杀把个人,有的是为一口气,有的是抢一枚钱,边鄙僻壤又干净不到哪去。叶琅说,不及圣言擅杀。
圣言杀人,不逾两字。
昔年,王子及冠,晏帝字之曰随之。两字贻祸,早有征迹。
时值多事之秋,父子龃龉日深,朝堂风云万变,区区内庭琴师之身故,不足挂齿。据说琴师死在井里,约莫是半夜渴得迷了心,失足跌下溺死的。
戚双自水中抬起面,粗粗擦去额角黛青。他眼梢肖母,狭长微勾的一道弧,妩媚也肃杀。混着墨的灰水自弧尾淌下,他又重重一揩,才将手洗净了。昏君所言不假,这脸生来就该浓抹戏妆,可他的喉含着剑,唱戏总欠了情意,也做不成伶人。时候尚早,他揣度昏君偏好,换上一身天青襌衣,以冠束发,打理齐整方去。
天光晴朗,暑热漫漫。殿外内竖两鬓冒汗,华殿窗牖闭合,严不透风。戚双在外候了半炷香,燕博汮才命他入内。
薰香已尽,残香飘出大敞的窗牖,殿宇愈加空阔。
昏君未着朝服,似是才然转醒,虚提朱笔,悬于砚上打圈。他稍稍留意外宠的装束——常服睟容,但配一扇——复于戚双眼尾处一滞,点了点御座,散漫如故:“过来。”
戚双尾指往袖笼一缩,依言上前。燕博汮伸手一揽,按着外宠坐上膝头,把笔塞给他:“替朕批了。”
戚双触握笔杆自成执笔手势,当即失却一条推脱的退路。他认命润润笔尖,道:“王上总该赐臣几条批法。”
“自取批法。”
戚双草草一览记下十之八九,笔淬朱砂,“知”字遂落。
燕博汮指抵着戚双脊上摩挲,漠漠赞誉:“好字。”
戚双叠合一封虞党的奏章:“幼时师父教过。”
奏章不多,共分为三类,一是虞党请战之论,一是弹劾太子之辞,一是御史台日常臧否同僚的废话——老生常谈,不说皮痒。至若事关地方民情如盐铁漕运者,一封也无。
戚双忖度其中曲折,笔锋渐滞。燕博汮轻叩他露出的一截后颈,不失时机提醒:“你尚有半数未批。”
余下半数,料也与前一半类同,戚双笔上未停,已大致厘清朝中实际,未几回味过来,“啪”地丢笔:“隶臣批完了。”
燕博汮久不回应,戚双疑心他与周公相会,忽被他勒入怀中。夏日炎炎,他一身冰凉,如经雪虐风饕,有股势要拽活物入八寒地狱的阴气:“挺好,材优干济而不跻于庙堂,实在浪费。”
戚双语调平平:“君子有道:‘不在其位,不谋其政’。业蒙恩幸,当学佞幸活法,哪敢僭越。倘若圣上要双做只牲畜,双便是牲畜。”
“……不必。”
燕博汮夹弄戚双的一边耳珠,须臾一舔,神态古怪:“你另有他事。”
——
近来晏帝仿似转性。禁庭姹紫嫣红,随挑一支无不可人,他独于一枝长情。后宫鸦雀无声,而教坊司陷于水火。朝堂一如既往,做鹌鹑的做鹌鹑,精神抖擞的闹哄哄你争我抢,给死气沉沉的朝堂吵出些人味来。
昭定六年夏,霪雨旬日未歇,滦水决堤,阡陌洗荡,人畜丧亡[1] ;宣和、昶亭等数郡,又兴疾疫之灾,庶务皆隳。
束水攻沙是要的,开仓廪是要的,恤民是要的——一言以蔽之,白花花的银两是免不了的。各路奏章腊月飞雪般灌入东宫,副君燕梓桓日以继夜答批,恨不得多长两头四臂。
其余皇子纷纷自请赈灾,最终“花落”由贵妃膝下的五皇子。谋算另立副君者忖量,五皇子母家显赫,正妃为主和派威远将军嫡女,兼性宽明仁恕,或可拥。孰料赈灾银两竟不翼而飞,素不管事的晏帝命人从严究办,虽是表面文章,也暂使那些心思活泛的朝臣消停了一段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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